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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1页）

他走过来，走到我面前，我害怕地后退，然而身后是墙，没法再退，他扬手在我脸上连扇了几个耳光，打得我耳朵里一阵轰鸣，嘴里一股腥甜气。　　“崽诶，不要打他啦！”外婆着急地坐了起来，“打这么重！”　　“老弟，有话好好说啊，怎么打小孩呢？”隔壁床的病人也劝道。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钱拿在他手上还不知道乱花到哪里去，我说去交住院费他还怀疑我做舅舅的会拿走他的钱，他生下来就没了爸妈，他爸吸毒，他还没生就死了，他妈就比他爸多活了一年，病死的，我把他当亲生儿子养到这么大，他还不识好歹，我自己也有小孩，负担很重的，老哥你说说，哪有这么不懂事的小孩？要不是我他早死了！我打他是对他严格，小孩不打怎么教得好？他要不是我外甥我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刘生发两手一拍，说戏似的说了一大段。　　于是原本是劝他不要打我的隔壁床，开始劝我了：“那你舅舅对你真的蛮好了，他打你你也不要气，打你是想你懂事，想你争气，小孩你听话一点儿懂事一点儿，钱给舅舅，他肯定会交给医院的，老太太是你外婆也是他妈啊。”　　懂事。　　当大人和小孩站在对立面时，大部分人都是让小孩懂事听话，挨打了是因为不听话，没有饭吃是因为不懂事，所以他们就让小孩听话，让小孩懂事。　　认为这就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却很少有人去要求那个大人懂事。　　从来只有不听话不懂事的小孩，没有做错事的大人。　　哪个小孩不挨打呢，打你是为了你好啊，你是他外甥他才打你呢。他们这样说。　　可是我们不傻的，我们分得清楚，什么时候打我们是为了我们好。　　什么时候打我们，只是为了发泄，只是为了那一巴掌下去打掉一个小孩的自尊以及对掌控一个小孩痛苦快乐的快感，只是把小孩当做一个会说话的小动物，和猫和狗没有太大差别，踩一脚打一巴掌，没什么的。　　所以，我不想懂事，至少不想对一个打我就像打一条狗的人懂事。　　“我要看着你把住院费交了。”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刘生发瞪着我，有那么一会儿，什么话也不说，我以为他又要打我，甚至已经在思考逃跑的路线，但是他没有。　　“你跟我来，看着我交。”他离开病房。　　“干什么又打你啊？那个钱是从你舅舅那里偷来的吗？”外婆紧张地问道，一边摆手，“我不住院了，我回去，把钱还给他，叫他不要打你……”　　“我没偷……你要住院，不住院不行的。”　　我一下子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不顾外婆叫我，跟着刘生发离开了病房，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整天一副吊丧脸，家里死人了一样，娘们唧唧。”　　刘生发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边骂，一边走。　　住院部在一楼的缴费窗口到了，他站在窗口那儿，冲我招手：“过来看着，等会儿又说我没交。”　　我走过去，莫名地就很紧张，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用一种黑黑的，像是一滩沥青般的眼神看着我。　　“你翅膀硬了，读了点儿屁书了不起了，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是吗，死爹死妈的野种，敢对老子指手画脚。”他幽幽道。　　我应该立马就跑的，但是我总惦记着他怀里那三千块钱，反应慢了一拍，被他一把揪住领子把我拖出了住院楼。　　“干什么？别打架！”有护士叫道。　　“我教育我外甥，别管闲事！”他这么喊了一声，便没人管了。　　“交你妈！老子要是有钱老子不交？你表姐学特长有多贵你知道吗？你以为我过得很轻松？敢对老子呼来喝去的！没教养的东西！还讨赔偿金！还讨丧葬费！不是我和教育局来调查的人把你的情况说得那么惨你能有这三千块钱？不是我你连个屁都没有！你和老不死都吃我的喝我的还一天天要求这么多要看病要读书！就你们屁事多！”　　他把我用力掼在外面的水泥路面上，一脚一脚往我身上踹。　　我试着爬起来，但总爬到一半就又被他踩到了地上。　　很多路过的人看着，也有人劝他，说小孩要好好教。　　好丢脸，像条狗一样蜷在地上挨打。　　他打人真的很重，每一次挨打，我都有种他想打死我的感觉。　　我可以以任何方式去死，但绝对不能是被刘生发打死。　　于是他再踹下来的时候，我翻身向上，让他一脚踹在了我的肚子上。　　然后忍着痛，双手抓住他的脚，使出全力，把他往下一拉。　　刘生发瞪大眼睛，他想站稳，但是不行了，这里是个斜坡，我容易被他踹倒，他也容易被我拽倒，大家都一样。　　他倒了，肥猪一样的身体在斜坡上滚了两下，发出惨叫，被啫喱水理顺的头发僵硬而凌乱地散开，露出中间一点儿秃。　　我爬起身就跑，一路跑，一路回想他头顶中间露出来的圆圆的光滑的秃头，憋不住想笑，我很害怕，可是我又超级想笑，两种极端情绪纠缠在一起简直快搞疯我了。　　“我打死你！！！今天就打死你！！！”他大概是爬起来了，但是声音离我有些远。　　我已经跑得很远了。　　太抱歉了舅舅，今天你也打不死我。六儿，你乖　　第二天中午，我像电影里的特工一样，东张西望地进了住院部。　　很好，没有发现刘生发那头猪。　　“住院费今天没有交吗？”　　护士托着盘子来发费用明细单了。　　“39床，今天不交上，明天就停药了，病人是老人，停药的话，病情会很快加重的，停药之后病情再发展，就更难治了，这个病，积极治疗控制就活得久，不积极的话，到时候出现并发症，就很难搞了。”　　“明天一定交，可以不停药吗？”我问她。　　护士：“不行的，停的那些药比较贵，护士站得看到系统缴费记录才能拿到药来打，不是我们想停的，你明天什么时候来缴费，什么时候就能打上药，最好不要超过下午两点，两天输液的时间间隔太长也不好，最起码要缴一万啊，不然没几天又没了。”　　“淮淮，不住医院了，我感觉好多了，我们回家去吧？”外婆摇我的手。　　“吃不吃苹果？外婆，削苹果给你吃？”我问她。　　她摇摇头，双眼没什么精神，叹了口气，很累的样子，闭上了眼。　　我把苹果削好放在搪瓷碗里盖上盖子，陪她坐了一会儿，揣着兜离开医院。　　晚上，会所，我又一次拦住了老板。　　“我没钱了，我开会所砸进去的钱还没回本呢。”老板两手一拍，摊着，“你放过我好不好？”　　“再借我一次吧老板，求你了。”我死皮赖脸地拦住他的路。　　老板：“已经借了你五千啦，你一个小屁孩，拿什么还？这次又借一万，不是我不想帮你，老板也穷的，知道不？”　　“明天上午交不上钱医院就要给我外婆停药了，一直交不上可能就要出院，老板，你借给我吧，我以后每天晚上做两个钟用工资还你，除了我那个熟客之外，我还上一个钟……”　　“真的没办法借你了，上次就和你说了，找你那个客人想想办法嘛，傻小子，机灵点儿，唉。”　　老板走了。　　我只得去201等穆俊琛。　　“六儿？”他进来了，“你在里面吗？怎么不开灯？”　　听见他手在墙上摸索的动静，我阻止道：“不要开。”　　穆俊琛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你怎么了？不高兴？最后一节课老师拖堂让我们考试，所以我来晚了，对不起，我现在带你出去吃饭去。”　　“我今天晚上不想出去……你推背不？”　　我脑子都要炸了，想着外婆的住院费。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靠近，我感觉到他在床上坐下：“你最近怎么了？有什么事，和我说一说好不好？我也想帮帮你……”　　我心一横，“啪”地按下了床头的灯开关，房间四个角落的暖色壁灯亮起，我看着他，直起身来，和他面对面坐着。　　穆俊琛拧着眉，表情有点儿懵地看着我。　　此刻的穆俊琛，在我眼里已经不是穆俊琛了，而是变成了住院费，变成了一沓一沓的粉红色钞票。　　要怎么才能让他产生亲我的冲动呢？亲了我就向他要钱，今天无论如何得冲他要钱。　　凑近一点儿也许能行？　　我凑过去，把脸怼到穆俊琛面前，逼自己盯着他看。　　穆俊琛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眨着睫毛，两眼盯着我，喉结滚动了一下，红着脸道：“你，你是在向我，索吻吗？”　　索吻，干。是哪个人类发明的如此邪恶的词汇？　　我简直想把我自己一把掐死算了，但还是说：“也许可能大概说不定……是的？”　　穆俊琛羞赧道：“好突然，你突然主动起来，我，我没有做好准备……”　　他这个骚崽为啥突然要害羞啊真是的！　　我突然觉得无比地害臊了起来，浑身勇气都泄了，往后退：“那，那算了吧。”　　“不行，不能算！”穆俊琛朝我凑过来。　　我屁股坐在床沿上一直后退，直到后背紧贴着墙，再无可退，穆俊琛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撑在我身后墙上，把我围了起来。　　他低头下来，我呼吸急促，手抓着床单，不知道为什么就紧张得不行，全身绷紧地等他嘴唇落下来。　　他却并没有亲我，而是停住俯身的动作，一根手指挑起我下巴，让我脸偏转角度，仔细端详，问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啊？”我不明所以，“我的脸怎么了？”　　他流露出心疼的神色：“有点儿肿，谁打你了？”　　卧槽这都能看出来？今天下午照镜子的时候明明消肿了很多的嘛，连罗广州都没看出什么来。　　“哈哈哈，我这么大人了，谁打我？这个啊，这个……我跟你说，超级搞笑的，我今天中午走路太快，结果一不小心没注意，哐当脸撞门上了，是不是挺好笑的哈哈！”我说。　　穆俊琛半信半疑地看着我，叹了口气，道：“嘴角也有点儿破，疼吗？”　　“还好吧，没多疼。”我看着他嘴巴，希望他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来亲我。　　谁想他却松开了我下巴，站起了身。　　“你要走了？”　　我一颗心提了起来，穆俊琛要走了吗？他嫌我脸肿了不好看不想亲我了？那我岂不是搞不到他的小钱钱了？　　不要走啊俊琛兄弟别走哇！我在心里呐喊。　　“我去给你买点儿药来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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