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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第1页）

街头的大字报、大标语固然多，对立派的多，自家观点的少。偶尔有之，文笔呆板、内容单调，言之无物，连字也不如人家写得灵动。未必真的造反派中人才多？这个问题很早就困惑着他。有次，碰见立言。猜想他从外地回，没卷入武汉两派斗争，看问题必定客观，尤其有见识，于是请教道：&ldo;立言哥，你分析一下，是什么原因？&rdo;立言笑着回答：&ldo;这话你说反了。应该是，有才华的人都跑到造反派里面去了。或者，你说对了一个方面。一般而言，人的智慧差别不大。受领导栽培重用的，朝政治方面发展；不受重用的，自然寻求别的方向发展，技术哪，专业哪，文艺书画哪；保守派里骨干都是领导亲信，吃政治饭；造反派里骨干都是受歧视、排斥，或者前段时期与当权派意见不合，受打击起而造反的。而总的来说，广大群众思想倾向又与他们一致。我是学理科的，按概率法则，大凡达到一定数量，总有出类拔萃者。这样，两种社会力量聚集对垒，自然显得造反一方人才济济！&rdo;保国不以为然，举出钱学森、华罗庚、范文澜、李四光等又红又专的名人辩驳。立言笑笑：&ldo;这些人在学术上取得成就时，中华人民共和国还没成立呢，谈什么&lso;红&rso;字？一个人能为民族、为国家作贡献就算红！&rdo;立言话里，竟然不提党，对&ldo;红&rdo;的解释又是报上批过无数次的观点；并且，对于哲学、文学明显不屑一顾。不免令他反感。出于客气不敢苟同地笑了。立言最后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ldo;每个人都想将别人同化成与自已一模一样。这是办不到的。要想人像我，除非两个我！&rdo;完全是鼓励个人主义、自由主义的腔调呢！

逛到六度桥，保国终于发现两张铅印的&ldo;百万雄师宣言&rdo;和&ldo;百万雄师树旗公告&rdo;。但是，没有人看，并且，不知哪个无聊，打上红叉叉！保国很气愤，却又笑了。老头子早分析过，汉阳历来菜农、稻农、船民、渔民多，苦出身，所以百万雄师观点多；汉口居民成份都不好，六度桥一带更是资本家、买办阶级麇集区；武昌大学生多，受反动学术权威影响，年轻不懂事，这两地造反派占上风。此亦不足怪也！

保国边看边想边走，一会来到水塔。八角形红砖砌就的水塔，矗立中山大道边，是世纪初叶为着供水建造的；大约要与&ldo;七级浮屠&rdo;一说吻合，塔身分作七层。虽然七层，格外高大。当初，武汉三层楼房都很稀罕，站在水塔顶端，真有&ldo;不畏浮云遮望眼&rdo;的感觉，汉口全镇尽收眼底；因而，救火队常作瞭望台观察火情方位。直到如今，自来水无需它增压，却设有一消防处。是武汉有名的标志性建筑物。水塔临街的左右围墙足有五十多米长没开门窗。是张贴大字报的好地方。墙前总是围满人，为汉口舆论中心。

保国老远瞅见水塔下围着一大堆人，叽叽喳喳，闹轰轰，有两个大嗓门简直响遏行云。他猜测是在大辩论。武汉人素来喜欢看热闹，就像鲁迅形容的，一泡绿痰，一声无聊的狂吼，都会引动大群人跟上。提倡&ldo;四大&rdo;，投合、满足、助长了武汉人的爱好。保国不由加快脚步挤进人堆里，要看&ldo;近台戏&rdo;。

听了一会，颇让他失望。并非两派人辩论。尽是钢八司队伍，充扮控辩双方，一唱一和，讥笑刚成立的百万雄师。一个胖头胖脑、肚大如弥勒佛的中年汉子，就像测试西瓜生熟那般，弹着大肚皮，问：&ldo;你倒说给我俞文斌听听，我们百万雄师哪点让你看不惯？&rdo;保国断定，胖子是个卖瓜的二道贩子，还装作咱们头头俞文斌呢！&ldo;卖瓜&rdo;的刚说完，一个在背后裤腰里插把芭蕉扇、鸦片鬼样的瘦把精子，拎拎圆领衫领口，呲着黄牙齿，颈子一缩：&ldo;乖乖咙哩咙，这名字听着都叫人害怕呀！&rdo;保国心里哼一声，真是&ldo;卖西瓜&rdo;之流怕什么，只有国民党才怕攻克南京的百万雄师呢！又有个剃光头的老汉皮笑肉不笑，一看就像四类分子，补充道：&ldo;它是黑乌龟的变种。黑乌龟好打人，哪个不怕？&rdo;胖子歪着头，依旧充当俞文斌，笑咪咪质问：&ldo;你何以见得我百万雄师是黑乌龟变种？&rdo;鸦片鬼说：&ldo;变种就是杂种！&rdo;完全在骂人了，保国恨不得将他一口黄牙齿全部敲掉。&ldo;四类分子&rdo;老汉假装公允：&ldo;别骂人。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变种就是同原来保皇派一样：头发多，横扯公社；辫子多，三字兵；胡子多，走资派。剩下年轻的，马屁精多，简称&lso;屁精&rso;！&rdo;人们轰笑了。屁精，武汉俚语是对男子卖屁股的蔑称。

保国想到自已年轻力壮，简直是冲他骂的，按捺不住低声咕咙道：&ldo;造反派里牛鬼蛇神多！&rdo;岂料，&ldo;四类分子&rdo;人老耳不聋，一下听见：&ldo;呵，你说什么呀？&rdo;口里虽然问着，盯着保国似乎还不相信。保国是个不知变通的老实人。要把立功处于这种情况，或者笑笑，装作说反话；或者让人以为也是学假俞文斌，为引起争论故意发的悖论。只要笑着重复一句，&ldo;造反派里牛鬼蛇神多！&rdo;，便能产生这种化解效果。啥事都没有了。保国意识到自家唐突了，却没随机应变，斜睨老汉，答道：&ldo;你听见了，还问什么？&rdo;这等于直认不讳。&ldo;四类分子&rdo;提高嗓门：&ldo;同志们，他说&lso;造反派里牛鬼蛇神多&rso;呢！&rdo;只这一声，上百人噤住了，半晌不吱声；全将眼光转到保国身上，上上下下打量，就像看见一头怪物，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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