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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第1页）

杜玉章猜出生性好强的师兄装出满不在乎，掩饰尴尬，搭腔道：&ldo;行哪，要嫂子烧板炭暖锅，胡萝卜烧羊肉！&rdo;说着，索性陪着李卫东，一路东扯西拉，冲淡他的窘态。初始，人们还很注意政策，造反派见杜玉章是厂里老同事，素日相处也不错，听之任之，造反头头文子风鄙薄道：&ldo;李卫东真是个死脸，押他敲锣游街，还有心情闲聊！&rdo;

晚来，杜玉章真买了卤菜拎瓶酒去李家陪师兄解闷。胡荷花见杜玉章又是拎酒，又是拎菜，想到巧云也是位酒仙，赶紧去南头喊她来。两个女人打见面第一天，觉得脾味相投，情同姐妹。祁巧云固然生性好强，对于胡荷花，有理无理让着。这情景教杜玉章很忌妒。有次，胡荷花嘱咐儿子少喝酒，保国说：&ldo;巧云婶子还给小蓉劝酒呢！&rdo;于是，找上门兴师问罪：&ldo;援朝是个儿子，倒也罢。怎么让姑娘也喝酒！&rdo;杜师娘回答：&ldo;我爹就是这么教我的。&rdo;胡荷花嗔道：&ldo;死婆娘，真没名堂！&rdo;杜师娘见她愠恼，急忙改口：&ldo;以后真不能娇惯了。&rdo;杜玉章知道妻子口是心非，讽刺道：&ldo;我看你只让着嫂子！&rdo;杜师娘说：&ldo;佑东哥总让着你，我是替你还情嘛！&rdo;说得两人哈哈大笑了。街坊议论，两个堂客好得&ldo;吃个虱子要留个大腿&rdo;。邀上杜师娘，胡荷花顺便又买两样菜，让丈夫陪着杜家两口子喝着，自已去厨房里忙活。

席间，李卫东讲起挨斗，杜师娘安慰道：&ldo;这没什么，跟打麻将一样。庄家轮流坐！&rdo;杜玉章望老婆一眼，想笑没敢笑。李卫东脸色讪讪地，挽上一句，说：&ldo;他们要我弯腰，我弯得低低地。徐书记、岳厂长稍微躬着，让人一次又一次使劲往下按；见我弯得太低，他们反而三不之往上抬一抬……&rdo;他这番阿q式炫耀把幽默的杜氏夫妇也逗乐了。胡荷花上菜过来，哑模悄声一笑：&ldo;看你吹的，挨斗也要比别人强过几分呢！你原来老整人，这次也尝到滋味吧，活该！&rdo;李卫东想起日间师弟陪同游街，感慨道：&ldo;兄弟毕竟是兄弟啊！&rdo;

然而，随着社会上人群分作两大派，这对师兄弟终于分道扬镳，走上对立的道路。

李卫东几经掂量，与各厂党团员、积极分子、红五类出身的人，特别是科股级干部，组成&ldo;职工联合会&rdo;，同少数派、造反者对着干；杜玉章向来对政治不感兴趣，由于看不惯工作组、专案组几个人‐‐这些无一技之长的政工干部，纯靠嘴巴皮子吃饭，按在工会学得的主义基本原理分析，是靠工人的劳动剩余价值吃饭，是工人养活他们。靠着别人养活，还要神气活现，颐指气使，一不高兴就整人。这么当官做老爷，不正是毛主席批判的变修，又是什么？两报一刊的反复宣传，使杜玉章明白，这些当权派整人是为了掩盖自已！于是，他造了反，加入&ldo;工造总司&rdo;。他的四面光八面净、清白历史，素日的威信，加之口才和人缘，一下子选为&ldo;勤务员&rdo;。勤务员一词，与所谓&ldo;公仆&rdo;一个意思，根据毛泽东教导：&ldo;干部要当人民的勤务员&rdo;一句取来，表示废除等级制度的时兴代名词，其实是头头。

李卫东见师弟参加对立派，专门找他深谈。师兄说：&ldo;你没看见造反派里，不是出身有问题，就是平时表现不好的……&rdo;说到这里，怕师弟见疑，转了口：&ldo;我们这边，都是党团员，或者像你我阶级出身过硬的！&rdo;杜玉章回答：&ldo;工总、工造里头头都还不是党员，武锅的李洪荣还是有名的劳模、老党员，武锅专门有个命名&lso;李洪荣小组&rso;的革新小组，怎么解释？&rdo;李卫东摇摇头：&ldo;我不了解。况且，自已组织吹自已头头，不能信！&rdo;杜玉章又举个例子：&ldo;你对我们师兄曾向东该了解吧？&rdo;

曾向东原名曾家财，是和李卫东一茬培养出来的工人干部，还是李卫东的一位入党介绍人、科长、全国劳模，运动初，曾家财抓右派、打黑帮保省市委。经南下学生一串连，造了反，改名：曾向东，当上工总头头。李卫东听师弟提及这位师兄，摇头苦笑：&ldo;你总爱抬杠！个别例子不能说明问题。看大多数嘛！&rdo;

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

乍一看，李卫东在政治上比杜玉章有头脑：稳重、沉着、坚定；杜玉章甚至无有刘立言那般理论认识，似乎凭着意气投身运动。但是，事隔三十多年，站在新世纪高度，拂去这个典型手艺工人的江湖气质，会发现他内心闪耀的是，黄金般夺目、宝石一样纯洁璀璨的人本主义光芒！

杜玉章现在很忙，常驻友益街&ldo;工人造反总司令部&rdo;。这个嘴里常挂着：&ldo;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rdo;的老工人，做梦也没想到，两个月后，就在那儿经历一场血光之灾！而他那位关系微妙、踌躇满志的师兄李卫东马上祸事临头！

九、触及屁股，不能触及灵魂

公元一千九百五十六年以前，江汉桥尚未建造，汉口、汉阳往来全靠木船、汽船摆渡。

立言清楚记得，三岁那年突然拉起警报，父亲慌忙让现在叫李卫东的佑东叔叔抱他过河去汉阳姨妈家。

李佑东刚上利济南路，警报鸣叫声中有两架飞机当头盘旋，几乎擦着房顶；马路旁好多房屋燃烧着。跑反的人，或拎着包袱，或背着口袋，扶老携幼朝小河跑。小河就是汉江，汉口人因为依傍长江，大刺刺称呼汉江为&ldo;小河&rdo;。将到码头，过既济发电厂，横跨马路有好大一座&ldo;过街楼&rdo;。穿过&ldo;过街楼&rdo;，就瞅得见黄土堤了。李佑东把长袍下摆扎在腰带里，加快脚步登上黄土堤。立言瘪瘪嘴想哭不敢哭；虽然只三岁，他有种丧家之犬的悲伤。况且，眼前景象十分恐怖：河中间有只木船坐满哭哭啼啼披麻戴孝的男女，船上赫然摆口大黑棺材。当年的龟山不似现在风景宜人，是座乱葬岗子。汉口死人都是抬到那里埋起。这只木船如何反其道行之？从汉阳往汉口运！这让立言幼小的心灵感到奇怪，尤其奇怪的是，佑东叔叔不感到奇怪。后来不知怎么，他和佑东叔叔坐上装棺材的木船，置身披麻戴孝的人群之中，船又朝汉阳划去；而警报却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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