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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第1页）

昨天，他又重抄一遍。特别在两张大字报间，按惯例骑缝注明：&ldo;保留三天，严禁复盖&rdo;。但是，这会一瞄，他的大字报已被复盖一半。老远看见墙壁前有两个穿军服的姑娘，一个提浆糊桶，一个拿把新扫帚，想必是他们复盖的。立功快步走拢去，见那姑娘扬着粘满浆糊的扫帚，朝几个男子示威：&ldo;你敢撕老子们大字报，老子就刷在你背上！这堵墙壁是你们的？给我背回家看看！&rdo;声音挺耳熟，但，两个女孩子背着身，全身军装。那刻，真是清一色，很难从穿戴上立即识别出来。有个矮瘦男子说：&ldo;哪来这凶的恶鸡婆！我们单位要搞斗批改，凭什么占用我们墙壁？&rdo;虽说都是毛主席提出的号召。一个时期，造反派强调&ldo;革命大批判&rdo;；保守派高喊&ldo;斗批改&rdo;。立功一听知是保守观点。但是，瞧自已大字报被复盖了，却给瘦子帮腔：&ldo;真是不讲道理的恶鸡婆！&rdo;拿扫帚的姑娘听到后面发动攻击：&ldo;呵，又冒出一个！&rdo;说时，转身抡起&ldo;武器&rdo;准备恐吓一番；不意，将扫帚上浆糊抹他一脸。围观群众，包括那几个男子、提浆糊桶的姑娘，全都笑弯腰。瘦子又像幸灾乐祸，又像挑拨：&ldo;嘻嘻，都成&lso;夜半歌声&rso;里宋丹萍了！&rdo;

立功一双手左揩右拭，好容易理出眉目，正待发作，提浆糊桶的姑娘惊讶地叫起来：&ldo;哎呀，是立功哥！&rdo;立功仔细打量，提桶的是杜小蓉，拿扫帚的是李继红。一个世妹，一个表妹，固然不好发脾气，依然不悦：&ldo;我写的保留三日，怎么还是盖了？&rdo;继红答道：&ldo;我们这是最新&lso;北京来电&rso;，你那篇炒现饭，盖了打什么紧？&rdo;对面几个男子指望黄鹤楼上看翻船，见他们谈拢了，有点不甘心。一个胖子说：&ldo;是呀，哪比得上她们新鲜！&rdo;瘦子说：&ldo;真造反了，反而叫姑娘伢盖在上面了！&rdo;杜小蓉横睨一眼，作咬牙切齿诅咒状，但没骂出声；继红装做没听见，笑着对立功说：&ldo;谁知道是你在后面……&rdo;立功翻着眼狠狠盯着几个男子；只怕两位姑娘难为情，没有捅穿对方邪话。继红担心立功同那些人闹起来，寡不敌众；扯着立功衣服，说：&ldo;走，回去脱了让我帮你好好洗一洗……&rdo;瘦矮子注意到立功挑衅的眼光，索性再来一句：&ldo;对，刚才在后面没弄好，回去脱了衣服，好好在她那盆里泡一泡。尤其是那头，多泡一会！&rdo;几个男子开心地、放肆地大笑起来。立功到底忍耐不住，将刚才憋足的气发向他们：&ldo;我看说这话不是人，是畜生！&rdo;

瘦矮子反咬一口：&ldo;我好心好意帮你说话，你敢骂人？她们是小丫头，我们让着；对你就不会客气了！&rdo;说着，几个人纷纷从腰里解下武装带、弹簧鞭准备大打出手。立功顺手抓过继红手里扫帚，特地在小蓉提桶里蘸满浆糊权当武器。围观群众大声制止：&ldo;要文斗，不要武斗！&rdo;瘦矮子呲牙奸笑，别着黄岗腔：&ldo;林副主席说，好人打好人，误会；好人打坏人，活该！怎么算武斗？&rdo;方要抢步上前，后面挤来一个高个子男子张开双臂拦住：&ldo;不要动手，都是朋友！&rdo;瘦矮子紧戟指立功向来人投诉：&ldo;马队长，这家伙前些时贴&lso;哈巴狗趣闻&rso;我就不耐烦的；昨天又抄了张贴。刚才还帮二癞子骂我们……&rdo;马队长不理会瘦矮子絮叨，上前握住立功的手：&ldo;你不是立功拐子吗？我是冬生师傅的徒弟马小民。前年，在中山公园练功我们见过一面嘛！&rdo;那边几个男子听说立功与冬生有关系，不由一噤，悻悻离开。

立功没想到鼎鼎大名的&ldo;雷达兵&rdo;队长马小民出之冬生门墙。虽说观点不同，人家这般客气，就把扫帚递给继红，笑着同他寒喧。马小民扫视小蓉、继红一眼，玩笑道：&ldo;拐子是&lso;冲冠一怒为红颜&rso;呢！&rdo;立功意气未平：&ldo;可不是，欺负人家小姑娘算什么本事！&rdo;又说：&ldo;今天我这模样真不好意思，得赶紧回去洗洗，改日再好好坐坐，谈谈！&rdo;马小民明白观点不同没有共同语言，说声：&ldo;代问冬生师傅好！&rdo;挥挥手追赶自已一伙人去了。

立功脱下外衣拎在手里往回走。小蓉、继红一左一右撵着他连声道谢。

小蓉比继红大三岁，是化工学院大学生。她高挑个，浓眉大眼，模样像杜师娘。去年六月一号晚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北大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第二天，小蓉和几个同学贴出&ldo;我院党委也有鬼&rdo;的大字报。结果，省委工作组进校，将他们打成&ldo;假左派，真右派&rdo;。发动全校师生给小蓉一伙贴大字报，开批判会，口诛笔伐。有位贫农出身的学生经受不住此等声威，半夜上吊自杀了。遗书申辩自已绝不是故意反党，希望组织能谅解……小蓉不同，隔离反省时，虽然迷惘，甚至有些怏怏地，精神并未崩溃。她据理力争，不肯&ldo;认罪&rdo;。工作组大为光火，整理材料将小蓉打成现行反革命，准备予以逮捕法办。在节骨眼上，上面通知工作组撤离，小蓉方始解脱，从此造了反。她属于成份复杂的造反派中最为单纯、最富革命理想、最具胆略的那些成员，即通常所谓的&ldo;少数派&rdo;。小蓉出身好，家庭社会关系好，既没亲戚朋友在运动初期受冲击，更无家人打成牛鬼蛇神，自已且是运动依靠对象，可以说毫无私怨。清纯的姑娘是从主义理论理解毛泽东旨在反修防修发动的这场革命的；热望通过将毛泽东思想深入全国每个人心里，改造灵魂，并进而传播全世界，建成美好共产主义。因而，比之继红，她理智坚定、沉稳大气。虽然豪爽开朗，不如继红泼辣；显得比较老成。乍一看，只是继红的配角。三月份，她仅作了检讨；继红则被勒令四处&ldo;消毒&rdo;。随着形势好转，在&ldo;反复&rdo;中得到锻炼的继红更执着、更活跃、更激进。故而，刚才，几个男子的矛头主要指向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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