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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第1页）

广播室设在挨楼梯口的临街房间，打开两扇玻璃门即与阳台相通。隔着走道，对面的大通间摆着六张单人床。被褥凌乱，一片狼籍。地板上尽是烟蒂、棒冰纸、瓜子壳。大通间里有几个人围着床上的棋盘笑着、嚷着。湖南妹子站在广播室门口迎着立言笑道：&ldo;刘老师，你忘了？我是长沙的邵为群哪！&rdo;女孩子见立言依然怔怔地，提醒道：&ldo;我们是在岳阳楼认识的呀！&rdo;立言&ldo;哦&rdo;一声，这才记起，串连时，上岳阳楼游览，眺望宽阔雄浑的长江流入洞庭湖，水烟茫茫，竟然顷刻不见踪影！心里感叹：&ldo;到底是天下第一大湖啊！&rdo;

那天，阳光明亮，天空瓦蓝，轮船烟囱与木船桅杆在浪涛里共舞；湖水辽阔地展开，蒸腾的雾气与苍穹融为一片……他顿时感觉眼睛一亮，胸襟开阔，心旷神怡，满心欢喜；身旁，有个全身军装、佩戴红袖章的女学生双手凭栏，面对浩渺的湖波背诵《岳阳楼记》。浓重的湘音清脆、婉转、甜润，抑扬顿挫，颇富音乐感。只是，背着，背着，老在&ldo;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rdo;处打哽。立言不禁提示道：&ldo;上下天光，……&rdo;姑娘侧过脸儿，瞅他嫣然一笑，手背理理帽下一绺散发：&ldo;一碧万顷！唉，眼前正是这番风景，怎么就忘了！&rdo;她瞧立言也是一身军装，一口浓重武汉话，问：&ldo;你是湖北的大学生？&rdo;当她听说是数学教师，很诧异：&ldo;你教数学，中学语文还记得这么清楚？&rdo;湖南妹子鹅蛋型脸庞、细眯眼，黑眉毛，长得很漂亮；没等立言动问，自报家门：&ldo;我是长沙纺织工业学校二年级学生，来岳阳设立联络站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rdo;接着又连连发问，得知立言家在武汉，高兴得叫起来：&ldo;我姑妈住汉口。到汉口一定找你玩，还希望在文学和数学上得到你的指点呢！&rdo;当即留下自已和姑妈住址，又记下立言学校和汉口地址，声称要常常通信。姑娘的纯洁无瑕、热情开朗叫立言想起&ldo;湘女多情&rdo;四个字，差点动了心。这不过是&ldo;长征&rdo;路上常见的浪漫插曲，虽然印象很深，根本没想到还会见面。立言不由笑了：&ldo;你倒说话算话，真来武汉串连呢！&rdo;邵为群摆手苦笑：&ldo;不是，不是，我们&lso;湘江风雷&rso;被打成反革命组织，要抓我。这才跑到姑妈家躲避。我预感有缘与你见面，老是朝马路上瞅。今天真让我找着了！&rdo;小蓉性格像她妈，率真粗豪，没听出湖南妹子弦外之音，更没窥见立言有点发窘的神态，给他俩一人一瓶汽水，&ldo;亁！为你俩奇遇重逢干杯！这里成了水浒梁山。呶，他们有的是河南的，有的是广西的，有的是江苏的，原来有个四川八?二六的大学生，&lso;红十条&rso;下达后杀回去了。最远的是广西四?二二……&rdo;下棋的一个瘦长子抬头朝立言笑笑，接着湖南妹子的话自我介绍：&ldo;我是南宁医学院的外科大夫，叫童无忌，政治流亡到你们这里啊！&rdo;另一个侉腔侉调地：&ldo;俺是二七公社的。&rdo;立言打量，是个圆头大脸的胖子，三十来岁，如弥勒佛。

立言说：&ldo;其实，我跟你们一样，不过家在武汉。我是从栗阳跑回的。&rdo;邵为群听到这句，与立言碰碰汽水瓶：&ldo;为政治流亡干杯！&rdo;说毕，带头咕几口汽水，见立言也笑着喝了两口，挥挥拿瓶的手，说：&ldo;你就住到这里来嘛，这里是路线斗争最前沿呢！&rdo;立言摇摇头：&ldo;来了不增加大伙困难？&rdo;实际上，不愿为架广播，搬桌椅板凳、播音诸般琐屑事务性工作穷泡着。他天生有种散漫性格。再则，一天不见司徒心里便空落落地。小蓉自然琢磨不透他内心想法，说：&ldo;立言哥，你的象棋不是走得挺好？童大夫是南宁市冠军，和他对一局吧！&rdo;河南侉子听这句，站起身：&ldo;刘老师，你来吧，童大夫让俺一马一炮，俺也不中呢！&rdo;立言自幼常看父亲与李义庭对弈，耳濡目染，颇得真传。听说童无忌是南宁冠军，一时技痒，嘴里谦虚着：&ldo;看看还可以，动手就不行了！&rdo;说着踱到床边。一瞅棋局，河南侉子已处劣势，束手无策。立言建议舍车跳马。河南侉子和另两人不解地：&ldo;车一丢不是更没戏？&rdo;童无忌惊讶地打量立言一眼，也不吭声，抽回沉底逼将的车。立言叫侉子拿马踩当心卒；随即横车、拖炮。童无忌深入敌后右翼的人马回师不及，将手里吃的一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放：&ldo;输了。刘老师果然出手不凡！好，我和刘老师杀两盘。&rdo;立言略为客气几句也便坐下了。连下两局，童无忌大败亏输，不由啧啧称奇：&ldo;你怎么不参加全国业余联赛？我是每届必到。你只要去过一次，不早认识了！&rdo;立言菀尔一笑：&ldo;我的棋，是父亲教的。教棋同时，父亲告诫过，&lso;卖田的骰子，荒田的棋子&rso;。所以，偶尔为之。我不‐‐&rdo;说到这里，沉吟了；本要说：不愿意把时间心思花在雕虫小技上，只想在学问乃至政治上一展平生抱负。转而一想，当老师能做什么学问？以自已出身怎能涉足政治？枉自让人笑话！同时，还担心伤及几位象棋爱好者，于是，打住话头。见几个人盯住自已，有点发窘。这时，马路上人声喧哗，他趁机转个话题：&ldo;发生什么事哪？&rdo;说着，到广播室阳台上观望，众人也跟随一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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