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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第1页）

不料，刘立言担心什么，竟发生什么。

九月九日，算定齐若男下午两点下中班要来，刘袁氏给老伴送过午餐，赶回家煨牛肉汤。一切张罗好，直到三点多，牛肉煨得烂熟，也不见伊来。刘袁氏不住叨念：&ldo;未必加班？还是她家里晓得你俩的事，不让来？&rdo;立言正在写《告全省人民书‐‐揭露栗阳杨当事件真相》准备栗阳问题彻底解决时发表在报纸上。母亲的嘀咕教他心烦意乱：&ldo;妈，你嘴里老像念经一样做什么啊！&rdo;刘袁氏嗔道：&ldo;这伢儿，我说我的，声音这小，碍你什么事呀！&rdo;立言将笔一放：&ldo;搅得心神不宁嘛！&rdo;做母亲的一笑：&ldo;同我一样，等小齐等急了嘛！&rdo;说着，从西边窗口朝巷道里瞄。立言心里也暗自奇怪，平素即使锣鼓喧天亦能一气呵成，今天怎么啦？真是为等她？忽然，刘袁氏高兴地叫了：&ldo;来了，来了！快看呀……&rdo;但是，立言被窗外不适时、突然响起的国际歌震骇了，他打个激凌，为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走到窗前引颈倾听。刘袁氏兀自喋喋不休：&ldo;人家上楼了……嗨，小齐，怎么这会才来？&rdo;悲怆的国际歌奏完，是播音员浑厚男中音凝重沉痛声调：&ldo;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rdo;立言听到这里，马上明白发生什么事，惊叫一声，泪如泉涌，腿儿一软，倒在窗前。刘袁氏正在门口同齐若男聊着，见状慌得跑进房一迭声问道：&ldo;怎么啦，怎么啦，立言？&rdo;当着两个女人扶起立言时自已也泪流满面。广播里宣告：伟大领袖毛泽东于凌晨零时十分逝世！！！

立言清醒过来，疑心刚才做场恶梦，灵魂出窍。顶门囟飘起一缕轻烟，是自已影像。影像在半空瞅见身子倚靠板壁坐在椅上，垂头丧气，怏怏无力。脑子想起适才发生的一切，却又不十分确定。&ldo;影像&rdo;见他扭头用眼扫扫，瞧见齐若男伏在桌边呜咽悲泣，母亲坐在床沿边抹眼泪边缝纫黑袖章，才知并非做梦而是可怕的事实！顿时灵魂躯壳合而为一，心里一阵酸痛，泪水又大颗大颗滴落胸前……三个人就这么默默无言，哀哀饮泣。直到刘袁氏颤巍巍近前给套上黑袖章，立言仍是恍恍忽忽，不知身之所以。临时找不到别针，刘袁氏就用黑线将袖章缀在儿子和未婚媳妇袖子上。这个在三大改造中失去所有资产的资本家太太，十年文化革命看见素日整她的干部也成斗争对象，竟然对曾经詈骂为&ldo;抢犯头子&rdo;的毛泽东产生感情；当然，更主要是担心儿子的前途和命运。当她用牙咬断线头，泪水几乎浸透黑色纱布……

立言镇定一会，振作起来，要和齐若男出门看看。刘袁氏下意识跟随几步，走到灶前揭开煨得香喷喷牛肉汤，想说什么，嘴张了张，最终叹口长气，目送两人下楼而去。

满街是哀戚的黑纱、孝花，到处有嚎啕抽泣；半降的国旗在晚风里怏怏摆动，一阵阵哀乐震得人心里发痛。一位老大妈哭昏在路旁，路人去搀扶她，自已眼圈也变得通红。有个姑娘喟叹：&ldo;昨天夜里我正上班呢！&rdo;好像为懵懂无知而深悔，又好像惋惜时间不能倒转！

立言和齐若男唉声叹气拖着沉重步子来到居仁门，唐老头只是默默点下头。唐家小屋里坐满人。个个悲戚无言，两眼红肿。唐太婆边用胳膊抹眼睛，边在灶前忙活着。老人虽然做了满桌菜肴，谁也不愿走近桌前，一个个拉去坐了，谁也提不起筷子。唐衡山强打精神，清清嗓子：&ldo;同志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将革命进行到底，完成主席的遗志！&rdo;齐若男忽然叹口气说：&ldo;要是死能代替，我真愿拿自已的命换来主席心脏重新跳动！&rdo;她这一说，人们纷纷响应：&ldo;拿我们所有人的命都成！&rdo;唐太婆哭了：&ldo;拿我一家四口性命我都愿干啊！&rdo;

结果，满满一桌饭菜，直到大伙散去，动也未动。齐若男见立言神情恍忽，硬要陪他回家。立言问：&ldo;你独个怎么转来呢？&rdo;姑娘回答：&ldo;我陪你妈睡。明天班都无心上了！&rdo;他深长地叹口气，不再吭声。倒不是自已走不回去，只想有人陪伴心里好受些。

归途，立言似乎平静许多，指着马路上拉起的黑底白字挽联：&ldo;沉痛哀悼伟大领袖毛泽东逝世！&rdo;说：&ldo;看惯&lso;毛主席万岁！&rso;的大红标语，陡然看这些肃穆挽词简直像做噩梦！&rdo;

夜已很深了，武胜路新华书店依然灯火通明，围满人。大伙争相瞻仰毛主席遗容，一个个用胸口贴着领袖遗像回家……立言又评论：&ldo;群众是让主席永远活在心中啊！&rdo;

回到大兴隆巷，家家户户的灯还亮着，却又阒无人声。立功和立孝没在家，刘家老俩口和衣倚靠床头。见两人转来，刘袁氏吩咐丈夫去女儿小房里睡，齐若男同自已睡。其实，这一宿，谁也没合眼。

一连几天，电视里不断播放毛泽东辞世遗容。当年，电视尚未走入寻常百姓家。各单位为着群众悼念活动，运用公共购买力添置，放在街头巷尾供人收视。

大兴隆巷口的电视，是街政府批准居委会买回的。当着人们看见松柏鲜花丛中的毛泽东容颜如生，依是平素那般从容坚毅；虽说近在咫尺，幽明两隔！想到老人家再也听不见群众声音了，大伙禁不住热泪盈眶，悲从中来，齐声呜咽。突然，胡荷花高声哭叫开，声音那么高，压倒所有哭声：&ldo;毛主席啊，你走了，我的继红怎么办？毛主席啊，你走了，以后我找谁拿工资呀！&rdo;前一句哭诉人们听惯了，后一句表现的顾虑差点让所有人失笑，心里讥讽：&ldo;傻婆娘！&rdo;。以至成为笑话流传很广。然而，谁也没料到，不过二十年，当着国营、集体企业纷纷倒闭，数以千万计工人下岗，贫病交加，呼号无门，一个精神病患者的疑惧竟是出奇地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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